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尘埃落定,美国主流社会不看好的地产大亨特朗普横空出世锁定胜局,即将入主白宫。鉴于他在竞选期间发表的一些“孤立主义”言论,以及对奥巴马政府倾力打造的“亚太再平衡战略”颇有微词,一些人由此得出特朗普团队一旦执政,将在“亚太再平衡战略”上改弦更张的结论。情况将会是这样吗? “亚太再平衡战略”是什么 自20世纪初以来,美国一直奉行“亚太平衡战略”。这一战略的理论基础大致有两个:一是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大多会爆发战争”的所谓“修昔底德陷阱”论;二是英国地缘政治学大师哈尔福德·麦金德爵士的“地缘战略冲突”论。麦金德爵士于1904年在伦敦皇家地理学会会议上发表论文《历史的地理枢纽》,将欧亚大陆的北部核心区界定为“枢纽国家”或“心脏地带”,将毗邻心脏地带的德国、奥地利、土耳其、印度和中国界定为环绕心脏地带的“内新月”地区。麦金德认为,俄德联盟或征服了俄罗斯的中日帝国,将能够争夺世界霸权。为此,作为盎格鲁·撒克逊兄弟的英美两国,分别紧盯地球的两个区域。英国在作为全球主导性大国期间紧盯欧洲大陆,警惕出现一个主导性欧洲大国;20世纪初以来的美国紧盯东亚,警惕亚洲出现这样一个国家。 在美国看来,任何一个国家获得地区主导地位,不但美国在太平洋的属地,甚至美国辽阔的西部海岸,都将暴露在一个缺乏其他力量制衡的强国面前,这对美国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噩梦”。因此,避免在东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出现一个主导性国家,是美国亚太政策的基石。美国的均势或是平衡战略,其道理就是:对于一个内部力量相互抵消(即平衡)的体系,美国只需施加最小的外力,就可以使这个体系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转。 了解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就比较容易理解美国为何要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了,即亚太地区已经出现或者有出现主导性大国的趋势,使得原有的战略均势被打破。说白了,就是中国作为一个欣欣向荣的经济体,其GDP已经是世界第二。随着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和军事装备也出现显著的进步和增强,美国敏感的战略神经开始感到紧张。 对此,美国奥巴马政府执政伊始即积极应对。2009年7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东盟会议上首次提出“重返亚太”。随后,美国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表明了奥巴马政府对东南亚地区的高度重视。2009年11月,首届美国-东盟峰会在新加坡举行。奥巴马成为历史上首位与东盟十国领导人会晤的美国总统,并将美国-东盟的年度峰会机制化。国务卿希拉里2011年10月在《外交政策》杂志发表题为《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一文,从理论上对美战略重心东移和未来10年亚太战略作了全面阐述。 2012年6月,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在新加坡出席第11届“亚洲安全大会”即“香格里拉对话会议”时,明确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其要旨是,美国海军将从2012年至2020年把10%的水面舰艇和潜艇转移到太平洋方向,到2020年,将有60%的美国战舰部署在太平洋。这意味着,美国的“亚太再平衡”进入紧锣密鼓的实施期。 帕内塔提出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是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深化和体系化。美国的战略重点已从欧洲向亚洲转移。2013年6月,美国继任国防部长哈格尔在第12届“香格里拉对话会议”中重申了“亚太再平衡战略”,在海军军力部署的基础上,哈格尔又宣布将美国空军60%的海外力量部署到亚太。这被称为奥巴马第二任期内“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增强型2.0版。2016年9月29日,美国现任国防部长卡特在圣地亚哥的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上发表讲话,称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进入了第三阶段,将继续提升和稳固美军在亚太地区的军力优势。 特朗普并无改变“亚太再平衡战略”之意 作为地产大亨,特朗普说出那些被外界解读为他要改变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话时,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心直口快、率性而为的特朗普要显示出与主流意识形态和“政治正确”的不同,让那些对传统“政治正确”失望的美国民众,从他这里得到情绪的宣泄、心理的共鸣和不一样的选项。但如果我们认真检视特朗普及其幕僚团队透露的信息,就可以得出结论,特朗普并无改变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之意。 一是特朗普并无否定“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言论。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特朗普表示,美国应集中精力应对国内的挑战,少关注一些世界其他地区,包括从中东、欧洲到亚洲的问题,他还对美国是否应保持其在亚洲的姿态提出质疑。他的这一表示被媒体广泛解读为站到了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对立面。 特朗普对“亚太再平衡战略”最具冲击力的讲话是,他要求日本和韩国必须分担更多的安保费用,否则将撤出驻日韩美军。在这里,特朗普事实上并没有否定“亚太再平衡战略”,他的批评集中体现为“商人的精明”,他对美国在与盟友的关系中承担过多有怨言,可以解读为利用美国的主导地位对亚洲盟友必须付出更多作出警示。 对盟友因他的“选举语言”产生的担忧,在选举开票的前一天即2016年11月7日,特朗普外交政策顾问、加州大学教授彼得·纳瓦洛与军事幕僚亚历山大·格雷在《外交政策》发表文章称“亚太再平衡战略”没错,只是缺少资源支持;特朗普提出的海军重建计划恰恰是向亚洲盟友保证,美国仍是亚太地区安全的长远保障。 二是特朗普的政策明确指向加强防务。奥巴马政府于2013年启动所谓“自动减赤”机制,在其后持续10年的财政紧缩中,美国的军事预算将自动削减4500亿美元。2016年9月7日,特朗普发表防务政策演讲表示,若当选总统,将解除“自动减赤”机制对防务预算的限制,大幅增加防务预算,扩充各军种兵力和军备。 按照他的设想,美国陆军将由47.5万人增至54万人,海军陆战队将扩至36个营,空军确保拥有至少1200架战机,海军军舰数量从目前的274艘增加到350艘。一方面美国增加防务投入,另一方面要求盟友增加分担,这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即美国用于军事的资源将从内外两方面得到增加,防务的盘子更大了,用来干什么?对付俄罗斯吗?特朗普明确表示要改善美俄关系。对付朝鲜吗?特朗普说愿与朝鲜最高领导人举行会谈。那么,对付谁呢? 三是“亚太再平衡战略”目标并未达成。既然“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肇因是地区力量出现不平衡,那么,改变这一战略的前提是地区力量实现平衡或美国战略重点出现新的转移。迄今,这两个条件一个也没有出现。 而通观特朗普的竞选言论,其中对中国充满指责。在经济领域,特朗普指责“中国进行贸易保护、操纵汇率”,“抢走我们的工作”,扬言要对中国商品“征收45%的反补贴税”。在军事领域,特朗普批评中国的南海政策,说中国“不够尊重”美国,在他当选后将加强美国在东海、南海的军力部署,威慑中国。 对于特朗普是否会改变“亚太再平衡战略”,其实“American business is business”(美国的一切旨在赢利)和“无利不起早”这一美一中两句俗语就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要这一地区仍然是经济增长活力四射、充满真金白银的地区,美国就无法克制控制这一地区的欲望。 特朗普也无力改变“亚太再平衡战略”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提出要将美国的内政外交政策从“世界第一”(充当世界警察)转变为“美国第一”(专注内部事务)。这听起来非常悦耳,但特朗普想改变“亚太再平衡战略”以减轻施政压力,恐怕很难做得到。 特朗普执政只能依靠共和党精英。对于美国的权力体系,我们平时关注最多的是总统及其政府。事实上,在美国国家权力体系的行政(政府)、立法(国会)、司法(法院)三权中,权重最大的是国会。其次是司法,而总统权力最弱。政府花钱、任用官员都必须得到国会批准;总统施政受到各方面的牵制,而要担当的责任却最多。这就是奥巴马以“change”(改变)为竞选口号赢得大选,执政8年改革举步维艰,唯一的亮点医改都面临人走茶凉危险的原因所在。同时,美国的统治实际上是精英集团的集权统治。这一点,从美国1787年5月25日召开立宪会议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特朗普是“杀入”美国政坛的一匹“黑马”,在政界毫无根基,他的执政团队只能来自共和党精英。在竞选时,他的“另类”言论使他面貌清新;但在随之而来的执政中,精英集团不可能为特朗普改变。特朗普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在竞选取胜之际,他的做派和口风,已经从竞选时的“桀骜不驯”,悄然转变为稳重“乖巧”,如主动向地缘政治大师、共和党大佬基辛格请教。特朗普最重要的执政伙伴、副总统彭斯于2013年担任印第安纳州州长,曾任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其他如即将出任司法部长的亚拉巴马州参议员杰夫·塞申斯,即将出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退役将军迈克尔·弗林,即将出任中情局局长的堪萨斯州议员迈·蓬佩奥,无一不是具有丰富经验的共和党大腕儿。 在2016年美国共和党代表大会通过的党纲中,共有21次提到中国,“没一句好话”。能指望奉行如此党纲的执政团队改变旨在遏制中国崛起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吗?显然不能。更何况,“亚太再平衡战略”本是美国共和、民主两党共识,即使发生党争,也不会以“亚太再平衡战略”为议题。 另外,美军是一个高度职业化、专业化的强势集团。美国总统是名义上的三军总司令,但很多时候对军队的情况只能听之任之。美国前总统杜鲁门就曾慨叹:“我需要海军,超过海军需要我。”不久前的11月15日,现任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高调声称,尽管美国政府面临换届,但美国会继续维持对印度洋-亚太地区盟友的“坚定承诺”。美国媒体在引述哈里斯的话称:如果有必要,美军会采取军事行动并赢得战争。在美军方网站的原文报道中,没有找到“采取军事行动并赢得战争”的说法。但事实本身已经说明,美国军方的强势作为恐怕是特朗普必须面对的现实。 “亚太再平衡战略”是一个已经开启的进程。中国有句俗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位日本政治家说,美国“构筑对华包围网是已经射出枪膛的子弹”。新军事变革以来,美军建设从需求牵引向理论、需求双重牵引转变。一般来说,从创新理论、制定政策、武器研发与采购,到形成作战能力,周期大致是20年。如1981年美军提出“空地一体战”理论,受此影响,美将空军的“目标截获及制导系统”和陆军的“远距离目标截获系统”合并成“联合监视与目标攻击雷达系统”,到这一系统运用于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时间跨度为22年。而一个美国总统即使连任,两届任期也只有8年。因此,对于一个已经开启的军队建设进程,美国总统的影响力是有限的。 眼下,为强化“亚太再平衡战略”,美空军正在加速发展更强大的远程打击能力,即突防型和防区外远距离情报、监视、侦察与精确打击能力。美海军全力扩大“弗吉尼亚”级攻击型潜艇的远程打击能力,海军以无人作战飞机大力增加海军航母编队实施情报、监视与侦察以及打击行动的范围。亚太军事基地是美国实行“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要依托,为此,美军正不断加固在日本、韩国和关岛的空军、海军基地。 对于任何一届美国总统而言,削弱美国军力都是不可承受之重。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已经从理论、政策变成系统的计划,美军各军种都在如火如荼地参与其中,科研、装备、训练和检验像流水线一样正在运转,特朗普即使能让它停下来,也得认真考虑后果是什么,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太可能叫停它。 前美国总统安全顾问、《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一书作者布热津斯基说:“美国在全球至高无上的地位,是由一个覆盖全球的同盟和联盟所组成的精细体系支撑的。”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就是一个这样的体系,包括以中国为主要作战对象,以西太平洋为主要战场,以空海军为主要作战力量的“空海一体战”战役作战体系;以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为南北两大战略支点的军事同盟体系;以西太平洋岛链为依托的军事基地体系;以西方价值观为内核的政治渗透体系;以排斥与压制中国,确立美国经济主导权的经济遏制体系(即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以离间与挑拨中国与周边国家友好关系为特色的所谓“前沿部署外交”体系。在特朗普当政期间,可能对“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具体内容进行适当的调整。其中,最有可能调整的是以TPP为代表的经济遏制体系,不太可能改变的是与军事有关的“空海一体战”、军事同盟和军事基地等体系。 (作者单位:国防信息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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