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局势的再均衡

台湾问题，几乎可以说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政策问题之一。其原因在于，台湾问题首先是中国最核心的地缘政治议题（几乎没有之一），也是中国一再重复明确强调的核心利益。更重要的是，从现实情况来看，台湾问题还涉及到了中美关系的未来：如果说在整个亚太范围内有任何一项议题值得中美双方进行一场全面的战争的话，台湾问题无疑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尽管中国在南海和东海也同美国的盟友存在某种利益上的冲突，但“中美为了南海问题或者钓鱼岛问题而走向全面的冲突（乃至核战争）”这多少是不理性且不可想象的。

然而，尽管台湾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美两个大国对于台湾问题的看法存在相当程度上的一致性：维持台海目前的局势符合两国当下的国家利益。对于中国大陆来说，尽管“台海两岸的统一”是一个明确的长期战略目标，但受制于国家实力的限制以及来自美国的限制性因素，只要台湾没有走向“法理上的独立”，那么维持目前的两岸局势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政策结果。相反，对于美国来说，台湾问题尽管相对南海问题和钓鱼岛问题更加重要， 但也没有重要到“美国愿意为了保卫台湾而毫无保留地进入一场与中国的核战争之中”的地步。 最终，自90年代开始，美国的对台政策从“战略模糊”演变到一种“双重威慑”：美国不允许台海两岸单方面的改变目前的现状，一方面，华盛顿 明确警告北京如果大陆发动主动进攻，美国将会介入并保卫台湾；另一方面，华盛顿也警告台北：假如台北方面主动挑起冲突，美国对台湾的承诺可能将无法实现。 在此背景下，中美两个大国在台湾问题上的一致性判断共同构成了台海问题上的结构性因素。也正是因为这种来自国际结构（Structure）的限制，台海局势得以一直维持了总体上的和平与稳定。

然而，问题在于，由于中美关系本质的演变，过去为台海局势提供稳定性因素的体系结构正在土崩瓦解。因此，安邦咨询（ANBOUND）认为，目前的台海局势已经出现了结构性上的转变，因而有必要对其进行专门的探讨。在此基础上，本报告将分为如下几个部分，首先，笔者将会简要解释报告中用到的理论工具，并对学界过去对于台湾问题的分析做出一个基本的梳理。

台海问题（也被称为台湾问题）是中国的核心利益问题。从地缘角度来看，这是中国地缘环境范畴内的一个核心问题，也是亚太地区乃至整个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安全议题之一。在中国大陆，台海问题是个答案非常明确的“大是大非”问题，对此问题在政治层面的讨论有着高度敏感性，很少看到公开文献对其进行开放性的讨论。

然而，从台海问题的重要性、复杂性和解决难度来看，从公共政策角度对其进行理性分析仍非常有必要。如果不正视问题，大陆在政治态度上的坚定意志与期望，与台海问题的实际发展轨迹有可能会越来越远。作为独立的战略型智库，安邦咨询（ANBOUND）的研究人员认为，无论对于其他相关方还是对于大陆来说，台海问题目前都处在一个十分敏感的关键节点上：在当前新的国际地缘政治环境之下，台海局势目前处在“再均衡”的状态之中。如果不准确认识“再均衡”的变化，可能不利于今后的台海政策应对和台海问题的解决。

要理解这种最新转变，需要从中国大陆、台湾地区以及美国的政策立场转变来入手。

首先，中国大陆对于台海问题的认知变化以及自身综合实力的提高，正在逐渐提高“武统”方案的政策吸引力。对于大陆来说，台海问题是地缘政治中最核心的问题，也是中国最核心的利益之一。不过，现实的政治状况使得大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接受一点：维持两岸现状可能是最为实际的战术选择。这一方面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陆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强行收回台湾（尤其是考虑到美国因素），另一方面是因为大陆曾经一度希望能够通过加强两岸经济联系的方式，让时间去解决问题。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在马英九时期，两岸关系出现了明显进展。从政策表现看，尽管大陆希望得到更好的政策结果，但“维持两岸现状”同样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政策目标。

然而，近几年形势的发展显示，台海关系现状正在向一个对大陆来说不理想的方向发展。过去一度依赖的“经济联系”并没有让两岸关系走近，事实上台湾商界在台湾政治中并没有太大的话语权。正相反，在蔡英文统治时期，台湾的年轻人对大陆越来越“离心离德”，并且这种差距还在持续扩大。值得注意的是，在经济能力与军事能力方面，随着大陆经济实力崛起以及军事能力的快速发展，“武统”也从过去的“完全不可能”变成了如今的“有机会，但很困难”。总之，在经济能力上升和主观意愿改变的综合作用下，中国大陆对于台湾的耐心正在下降，在公众舆论层面，使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意愿和呼声正逐渐上升。

其次，自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对台立场发生了清晰变化，“以台遏华”的色彩日益明显。实际上，自中美1979年正式建交以来，“一个中国”原则就是中美关系的基石。美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维持了一种“双重威慑”策略：既反对大陆武统台湾，也反对台湾进一步走向法理独立。然而，随着中美关系迅速下行，美国对于台湾问题在其全球战略框架中的位置发生了转变。过去，美国希望与中国维持一个稳定的双边关系，因此不希望在台湾问题上挑战中国的底线；如今，美国的目标转向对中国进行全面遏制。因此，台湾问题反而成为美国遏制中国的有效切入点。假如中美之间最终必然走向冲突，对于美国来说，把台湾当作冲突的主战场无疑要比让夏威夷（乃至圣地亚哥）作为战场要好得多。

此外，在“干预台湾问题”，时间并不在美国这一边：随着时间推移和中美军事实力差距的缩小，美国干预台湾问题的成本会不断上升，而成功性却会不断下降。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清楚地知道，美国在当下这个节点，仍然拥有明显的优势。这种优势不光局限在技术、军事实力或者经济实力上，还在于美国目前仍然是国际秩序的现实主导者，有着遍布世界的同盟体系和庞大的全球军事网络。美国最近的政策变化，已经清晰反应出美国对台海问题的认识变化。

我们需要认识到的问题是，中美两国对于台海问题的认知改变，意味着原本在海峡两岸构成稳定性的结构性因素（Structure）在发生转变。换言之，原本的台海现状对于中国和美国的吸引力都在降低。当然，结构性因素的改变是一个动态过程，而我们恰恰正处于这一进程当中。过去的结构尚未完全改变，但台湾岛内的政策取向有可能使得这种改变进一步加速，台海两岸的“裂痕”在加大。

事实上，蔡英文等“独派势力”对这种结构转变的信号是相当敏感的。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台湾在台海问题上更像是一个结构趋势的顺应者而不是主导者，这与台湾地区的整体实力直接相关。但随着原本稳定的结构性因素在减弱乃至消失，台湾方面的态度却有可能进一步加速台海局势的恶化。原因在于，大陆和美国对于蔡英文政府“渐进台独”的认知是不一致的：在大陆看来，这毫无疑问是对台海现状的挑战，因为蔡英文政府的最终目的就是“台独”；而在美国眼中，台湾的政策似乎被归到了“现状政策”的范畴之中，因为蔡英文政府在当前的时间点并未明确挑战“一个中国”这一基本政治原则。这就给了台湾当局“操纵大国”的机会，“以疫谋独”就是这种政策最鲜活的体现。

综上来看，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过去支撑台海两岸维持现状的结构性因素正在减弱。不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对于继续维持两岸关系现状的意愿都在下降，而台湾民进党政府则一直醉心于改变过去，对于蔡英文来说，目前的中美关系演变无疑是一个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机会。但对于大陆来说，如果局势按照现在的方向继续发展，无疑意味着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对大陆将形成一个巨大的政策挑战。

最终分析结论（Final Analysis Conclusion）：

对于当前的国际地缘政治环境之下，为台海问题找到行之有效的政策解决思路并不容易。海峡两岸过去71年的地缘政治分隔，以及与国际地缘政治形势紧密相关的现实，都使得缓解台海问题面临巨大的挑战。未来形势如何发展，将取决于大陆、台湾及美国对台海问题的目标设定，以及短期、中期及长期的战略安排。而从大陆的立场出发，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对台政策无疑是有必要的。